“一家餐饮店从开店到闭店,从生到死,中间养活了好多人。”从事二手餐饮设备回收行业的李白站在布满灰尘的日料店前感慨。从业近一年,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——光鲜的门头被撤下,价值以万计、接近崭新的餐饮设备被凌乱地摆满在倒闭的餐饮店门口。
之后,其中不少设备,又将通过像李白这样的二手餐饮设备回收商,流转到新入局餐饮业的“小白”手中。
今年以来,餐饮业面临着严峻的挑战。据北京市统计局的数据,2024年上半年,北京200万元限额以上餐饮企业的利润同比下降88.8%,利润率仅为0.37%。而上海二季度限额以上的餐饮业企业更是面临盈利为负的困境。在全国范围内,11家上市餐饮企业中,8家的净利润显而易见地下降,3家出现亏损,总体上超七成的餐饮企业面临净利下滑的困境。
但退潮的餐饮业,养活了二手餐饮设备回收市场。甚至,倒闭餐饮店的老板,也正涌入二手餐厅设备回收业。一开一关之间,这些二手回收商们直接感知着餐饮市场的冷暖起伏。
华灯初上,杭州解百商厦前车水马龙,但B座一楼的日料店和砂锅串串店,却在夜色中黯然退场。工人们把电视机、水槽、电磁炉、操作台冰箱、打荷台等设备拖到门口的货车上,被切开的吊顶间露出原本连接监控的电线头。
“这种都没人要的,当废品卖了,装修的时候买来也好多钱。”李白指了指错落排列的氛围灯,语气唏嘘。李白的老乡则拿着电钻切割玻璃隔板,试图将饮料冷藏柜从吧台内搬出,“这家日料店和串串店是同一个餐饮公司、不同老板的,都要回收,串串店去年年底开的,刚关两周左右。”
串串店内还飘着底料的香味,桌上凌乱地放着写有“暑期自助季,无限畅吃69/位(不包含锅底调料)”的宣传单。在附近工作的职员路过,惊讶地询问“生意这么好怎么倒闭了”,还有顾客上门就餐,却吃了闭门羹。
李白说,日料店已经歇业半年了,三百平的门面角落结了蜘蛛网。日料店的人均消费两三百元,装修上也更考究精致,“继续开成本更高。”
在这个靠近西湖的黄金地段,两家定位不同的餐厅却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关店。李白对此并不意外,“因为它租金成本、人力成本比较高,就必须要高客单价,太便宜没利润。这种店面积也比较大,现在的很多烧鸟店都只有一个档口,做得很小。餐饮更新换代快,经营难度也大。”
拆电路、切玻璃、搬设备,回收工作从下午两点多进行到晚上七点多。李白团队共有4人,这次他还找了两名临时工帮忙。为了节约精力和长期成本,运输则外包给了货拉拉。
“我是专门做厨房设施,就把空调推荐给合作伙伴,大家互相介绍生意,他们接的店厨房设施没人要,就介绍给我。”李白说,这次要付给日料店老板五万多元,他们仨一起出,“我回收餐饮设备这块,出一万多元。”
谈话间隙,李白将桌椅回收商不要的木桌子挂在了朋友圈,不多时就卖出去了。“十块一张椅子、五十块一张桌子,不要也是当废品了。”他又指了指一旁看上去仍崭新的电磁炉,“这个收来大概150块,卖出去的线块。”
回收后的餐饮设备将被运到李白在临平租的八百平方米左右的库房,进行清理和检修。他介绍,二手餐饮设备分为三类:一是通用型设备,如冰箱、冰柜等;二是特定品类餐饮店需要的功能性设备,如煮面桶、切片机等;三是定制型设备,仅限某一类别餐饮店使用,例如朝鲜冷面的冷面机。
北京鲸起智造餐饮设备有限公司创始人安大为坦言,通用型设备流通性极强,若使用期在2年内,一般会3-4折收,而像日本进口的全自动拉面机这种定制型设备,则按废品回收,即使原价30万,回收价也就1000块钱。
安大为说,二手餐饮设备的后端是非标准化的,而且是卖方市场,回收商视设备的类型、品牌、成色、功能等情况定价,在再出售时享有定价主动权。李白往往按照原价的1-3折回收,再按3-4折出售,“二手餐饮设备回收行业的毛利跟餐饮业非常像,大概毛利60%。”
二手餐饮设备流向了何方?“比如原先像我做房地产、干教培的、干互联网的,今年金融从业者转行做餐饮的也特别多。”李白坦言。
2023年末,在福建干了十几年房地产中介的李白准备另谋出路。他一开始将目光投向了餐饮业,但发现零食品牌加盟的投资门槛约为120万元,而开猪脚饭店也需要投资六七十万元,“跟我原先的预算差很多。”
犹豫之际,李白在社会化媒体上偶然刷到了安大为。在安大为的介绍中,投资二手餐饮设备回收门槛较低。相比餐饮店倒闭,退出这行的损失也更小。“哪一天不干了,就把库房里的设备当废品处理掉,或者卖给同行,不至于血本无归。”
交了两万不到的学费,学习了三天业务和自媒体运营课程后,李白花了十万多元启动资金,回到杭州创业,业务覆盖杭州及周边200公里内的地区。“前半年平均五六天接到一个订单,现在每两三天就要去线下回收一家店铺的餐饮设备。”
安大为表示,二手餐饮设备回收的区域性特别明显,难以顾及外省的顾客,并且因为没连锁经营,单家公司一年能完成的订单数是有限的。“我们测算过,公司规模超过15个人,每加一个人就会掉一个点的净利润。”即使他已经做到行业头部,一年能消化的利润只有几百万。
为增加收入,去年年底,安大为开设培训班,学员出师后回到自己的城市单干,学员与安大为能互相推荐外地顾客,置换资源的同时赚取5%佣金,“到现在已经有40多名学员了。”
安大为认为,诸如唐山、邯郸等三线城市最适合二手餐饮设备回收商挣钱。“我们的生意最简单,就是库房成本加存货资金,存货资金全国都一样,但是库房成本差异很大。”他举例,北京、上海,500平方米的仓库一年租金要20多万,一些三线城市只要一两万,“反倒是小城市好做一些。”
安大为的学员里,一半以上都是做餐饮的,“一个唐山的餐饮店老板,听说这行后就把餐饮店关了,还有一个开了60多家连锁店的天津老板,现在也在做这个行业。”
“2018年9月我们刚入局二手餐饮设备行业的时候,中国餐饮店有五六百万家,北上广深每个月的倒闭率大概是10%,而现在倒闭率将近20%。”安大为说,相比去年同期,今年上半年他们的回收量增加了320%。
他告诉记者,过去两年里,很多商家集中开店,但今年新开店的势头没有去年猛,倒闭体量比往年历史高很多,“虽然倒闭的慢慢的变多,但开的其实更多。”
据安大为观察,从体量看,诸如小吃店等小店类型餐饮店倒闭最多,存活周期短;从品类看,奶茶店倒闭的数量最多;从亏损金额来看,火锅店亏损最大,“纯外卖店的存活率不足20%,因为销售方式太单一,没有堂食做支撑。”
李白也发现,在杭州倒闭最多的是麻辣烫、火锅店和奶茶店,商场里的餐饮店倒闭风险更大,大多分布在在主城区。此外,他坦言,开进商场的餐饮店一旦倒闭,基本都要亏损三五十万元以上。他对杭州来福士中心的一家港式铁板烧店有着深刻的印象:“店面将近800平,过去几年累计亏损1500万,最终我们花了几万块钱就将这家店回收了。”
李白说,设备还能有回收残值,餐饮业闭店的亏损大头其实是装修费用:“当初不管花了几百万,最后拆除一文不值,还要另外花钱把全部垃圾运走。”商场也通常会要求餐饮店撤出时将门店恢复成毛坯状态,比如刚刚提到的那家港式铁板烧店,拆除时费用高达20万。
李白认识的一位老板,前年在杭州新成立了一个新加坡菜品牌,第一家店非常赚钱。他本以为这两年餐饮业会迎来井喷阶段,于是又连续开了三四家直营店,结果都没坚持一年就倒闭了。
“这两年餐饮业确实很难,大家都在拼低价,客单价过高的门店不受市场欢迎。”李白的库房已经被从各种餐厅回收的餐厨设备填满了,“卖的人比买的多,之后打算收好一点的设备,避免太多不良库存。”
“今年,杭州及其他一线城市的餐饮市场表现不尽如人意,这是一个系统性问题。”浙江工业大学产业经济研究所所长徐维祥表示,餐饮行业直接与老百姓的消费能力挂钩。
杭州第一技师学院餐饮休闲学院院长、中国烹饪大师王爱明也指出,2024年餐饮业的表现和往年不大一样,“很多店的生意还不如2020年-2023年好,但有些地方特色的餐饮店却依然火爆。”他补充道,餐饮行业的多样性使得一些经营不理想的店铺选择撤退,这也是市场调整的一部分。
据企查查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今年上半年,全国共新增131万家餐饮相关企业。相比2023年同期的168万家餐企,增幅收窄。
尽管餐饮行业整体表现不佳,二手餐饮设备回收行业却在这一时期迎来了发展契机。徐维祥指出,这一现象背后的驱动力主要源自市场供需关系的变化。“一些倒闭的店家需要处理设备,与此同时,新开张的店铺又希望以较低的成本采购设备,这就催生了二手餐饮设备市场。”他表示,即便在餐饮业普遍不景气的大环境下,仍有大量的新进入者,此现状也许并不令人意外,“餐饮业本身就有这么一个特点。”
李白坦言,一些老一辈的二手餐饮设备回收从业者,存在虚假宣传、宰客等现象,售后服务也不佳。但随着进入这一行业的人数增多,内卷加剧,不少问题有所改善,“目前,我们出售的餐饮设备是包三个月售后服务的。”
面对激烈的市场之间的竞争,餐饮业应怎么样应对“不尽如人意的表现”?徐维祥建议,餐饮店需要在特色、质量和品牌上做足功夫,同时要结合线上线下运营模式,以此来“提高韧性”,增强市场适应能力。
针对杭州餐饮业的未来发展,徐维祥强调,要充分的利用和发挥本地独特的文化资源,“尤其是像西湖、大运河这样的历史背景和文化符号,来长期形成杭帮菜的特色,将这些特色做精做强。”此外,他指出,餐饮业的韧性不仅依赖于其产品的独特性,还要在品牌维护上下功夫,根据顾客的需求,让口味不断与时俱进。
王爱明建议,餐饮企业应储备技术人才,研究顾客的口味偏好,专注于特色菜品的开发和供餐形式的创新。此外,他还强调了食品安全的重要性,“餐饮公司能够通过促销、社区服务、定制化服务等多种方式度过当下局面。”